一个女孩,大学毕业后在上海一家叫Vanity的公司找到一份工作,做景观设计,经常出差,年薪10万。她挺喜欢这份工作。工作让她见识到了不曾见过的世界,带给她满足和自信。
可是,她始终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夜深人静时,她常常想,以她的收入,想在上海买房,得不吃不喝一个世纪。老家的人说,哇,在上海工作,好安逸,好能干。对这些小地方的老家人,她只能笑笑。她知道,自己只是上海千千万万小职员中的一个,普通得如黄浦江的过江之鲫。她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在这个灯红酒绿的城市,要想爬到中上层,无比艰难。
于是,她想到了回家,回她的苏北老家。那里虽然收入低,工作乏味,讲人情关系,但可以守着父母,吃住在家,每个月的工资基本上就是纯收入。她想,罢了罢了,宁为鸡头毋为牛后。什么北上广沪宁杭,在哪个城市还不是一样,有钱才是王道。在老家,没有上海的花花绿绿,没有发达的地铁磁悬浮,但是可以存钱,早点把在上海买房的钱存下来,送孩子出国吧,免得在国内从底层做起,吃苦受累。
同学说她有远见。也有人说不值得,为一个十几二十年后的目标,回到起点。不过她坚信自己是对的。她想,傻吧你们,走着瞧。
她果然很有魄力,断了和那个花花世界的联系。二十年如一日,吃苦耐劳,勤俭节约,把孩子送进贵族小学,国际中学,最后送到了美国。
孩子去美国那一天,她和丈夫送孩子去上海坐飞机。熟悉又陌生的浦东机场,人来人往,她突然有点恍惚,放佛看到年轻时的自己,正拖着行李箱出差归来。二十年啊,电光火石,好像一瞬间,竟如此穿越。她在心里说,上海,你好,好久不见。几乎要流下泪来。
儿子在波士顿。有人问起儿子在美国哪里,她就说Boston,MIT,相当自豪。她偶尔练练英语,想着和丈夫去美国看儿子,但一算开销,觉得心疼。想想,还是算了吧,挣人民币去美国花太不划算了。还是等儿子成了美国公民再说吧。
“米国啊米国,你甭要这么狠!”她哼起最近流行的一首歌,“米国啊米国,请抚慰我的心……”她觉得很奇怪,自己竟莫名其妙地学会了这首歌。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儿子在美国的学业即将结束。想象着帅气的儿子在华尔街的写字间出入;在意大利的乡间别墅度假;在达沃斯论坛上发表演讲;在家乡被当成榜样膜拜——她觉得,这些年的付出是值得的。
可是,儿子却告诉她,他准备回国了。她以为儿子是要回国度假,蛮高兴地问,准备呆多久啊?儿子说,我不回去了。什么!她大吃一惊。她说,你什么意思?你不想要美国绿卡了?你不想我还想要呢!儿子说,美国绿卡又怎样,年薪万又怎样,在纽约那样灯红酒绿的城市,要想爬到中上层,无比艰难。
她和丈夫大失所望,坚决反对。她怒了,说,你敢回来我就打断你的腿!
儿子说,腿在我身上,你打得着尽管来打。
她咆哮道,混账!你知不知道老娘受了多少苦,做了多大牺牲才把你送出去!你想回来,你不孝!
儿子显得很冷静,说,谁爱去谁去,反正我要回来。工作已经找好了,上海的一家大公司,Vanity。
Vanity?这不是二十年前她上班的那家公司吗?什么时候变成大公司了?当年它只是上海众多公司中的一只小虾米,正如无数的小白领一样平凡无奇,看不出任何发达的征兆。
喂喂喂!她叫道。儿子早已挂了电话。
她愣住了,脸色发白,手机嘣地掉到地上,壳子、电池溅得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