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君
主题:夜航船上,微语敲窗——《面孔》新书分享会
时间:年4月2日19:30至21:30
地点:单向空间大悦城店
嘉宾:东君作家
李敬泽评论家、作家
主持:徐晨亮编辑
主办:世纪文景
被“清谈”、“散讲”影响的写作
徐晨亮:今天我们的主角,东君老师,70后,他的文字、题材甚至题目都非常有辨识度。比如他的“东瓯小史”系列里面,有《苏薏园先生年谱》《钱云飞考》,包括他有《述异记》《苏静安教授晚年谈话录》,类似这样的小说标题。有评论家把东君的小说和他自己在《听洪素手弹琴》里写过的古琴相比,说他的小说里面有一种气息。
东君:今天的主题是“夜航船上,微语敲窗”,记得张岱在《夜航船》这本书的序言里说:“天下学问,唯夜航船上最难对付。”《夜航船》是一本类书,相当于《幼学琼林》或者《龙文鞭影》。后面两部在古时候都被列为蒙童的读物,但《夜航船》跟它们又不同,《夜航船》的文笔更好,里面既有掌故,又有典故。
说到《夜航船》,我想起来我老家那边有一种曲艺,叫斗歌。东台先生和西台先生两个人斗学问,隔五秒钟就必须把句子接下来。比如说“我考你,姜太公钓鱼钓的是什么鱼?”五秒钟之内,鼓敲五下你必须对出来。这就像是夜航船上考学问,考验你的民间知识。
我问过某位斗歌的先生,到底姜太公钓的是什么鱼?他说,是白鱼。《幼学琼林》里有这个典故。他们在这方面下的力气很大。有些斗歌先生读书不多,就靠口口相传,记住了很多典故。我们村子里有一个老先生,文化程度也不怎么样,字也认不全,但是很多长篇小说他能大段大段地背出来,更不用说《幼学琼林》和《龙文鞭影》这样的书了。
我问过他们是否熟知《夜航船》,大部分人说没怎么读过。相对来说,《夜航船》在写法上更高雅一点、文学性也更强一点。他们可以把这些古典知识转换成一种有趣的民间知识,这也是见功夫的地方。我说这个话的意思是,这种在曲艺中出现的“清谈”风格,在某种程度上也影响了我的写作。
“清谈”是古雅的说法,我们温州也有一个相同意思的词,既通俗,也很雅致,叫作温州散讲。“散讲”,就是用方言讲一些人与事,其实就是闲话,有散淡讲来、东拉西扯的意思。我小时候时常见到这样的情景:到了晚上,村口一间小店露出一点灯光,几个人就在店门口、榕树底下开始散讲,天文地理,草木虫鱼,阿猫阿狗,各种知识都有。
举个跟我《面孔》里面有点相似的例子,他们说人里面有三种讨厌的人,第一种叫“灯遮”,意思是你正看书看得津津有味,突然一个人在你面前晃来晃去,把灯光遮住了,很讨厌;第二种,“棋戳”,下棋的时候他老是教你这样走那样走,在棋盘上指指戳戳,也讨厌;还有一种,叫“恶催”,就是你如厕的时候他在门外不停地敲门催促。
总之,他们能把各种各样的人物讲得十分生动。在我的小说里,的的确确也有这种民间人物的影子。
“村夫子”世界自有的滋味
徐晨亮:通过东君老师的讲述,我们可以想见《面孔》这本集子是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背景、气氛产生出来的。其中的篇目,第一篇叫《面孔》,后面有《拾梦录》《异人小传》,还有《卡夫卡家的访客》。东君老师写作二十年了,很多代表性的作品都是在敬泽老师担任《人民文学》杂志主编的时候发表的。
李敬泽:东君的这本书,我不能说很认真地在读。我这些天始终把它放在手边,闲了就翻一翻。因为我觉得这才是读这本书最好的姿势——放在枕边,或者茶几上也好,随手拿过来就翻一翻,有意思就多翻几页。
说老实话,我就不爱读小说集。而这本书,它恰恰还真不是那种有秩序的小说集。你刚才用了一个词,温州的“散讲”。这本书就是个散讲,又何必一定把它叫作小说集?我也不喜欢“面孔”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太像个小说集了。它要是就叫《东君散讲》,我觉得可能还更好一些,更能够准确地传达这本书的那种味道。
所以有的时候,我觉得中国的作家或者文人也挺难的,自“五四”新文学以后,我们比照西方文学,建立起这么一套秩序来——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散文、诗歌……反正就那么几个格子,你自己把自己往里放。有时候放不进去,对不起,你自己思考一下吧,一定是你自己的问题。但我凭什么一定要放进去呢?或者我就是放不进去,怎么办呢?所以伟大的鲁迅先生,当他不写短篇小说之后,他说我不跟你们玩这个了,我自己发明一个格子,我把我那些根本没法装的东西都装在一块,叫杂文。但那是鲁迅先生,有那个气概。我们后面人没这个气概,还是努力地把自己放进格子。看着写得这么短,那就是短篇小说呗。
这都是小事,要害在于作家在这样一本书中他所表达的那种特殊的趣味。除了最后《卡夫卡家的访客》,大概严格意义上可以算作小说,其他的都另说。他那个趣味到底是个什么趣味?东君这个人,你看他坐在这,尽管滔滔不绝讲了半天,但其实他挺发怵的。这是来自江浙的一个村夫子,就是江浙乡村的一个秀才,来到了你们大北京。当然村夫子也不是怕你们,但是村夫子确实觉得这地方不是我的天地,到了你们这么个地儿,说起话做起事来还是有点别扭。
我为什么说他是个村夫子?在我们中国的乡村中总有那种人,就像他说的,抄了好几本小说,很有文化,对世界自有一套看法。他那套看法基本不和外界交换,他也不像咱们需要通过发微博、上豆瓣,天天跟别人交流,他就跟他自己村里头人交流。这套看法也谈不上有逻辑,村子,天上,地下,从一个人的头发、牙,到风,到河里的虾米小鱼等等,很零散,全是由很细小的东西构成。也不存在我们通常所说的西方式小说的那种严整的逻辑和完整的意义系统。什么叫散?天上一脚,地上一脚,东一点,西一点,一地鸡毛。虽然是散讲,但是所有这一切加在一块,它们自成一个世界。你就能感觉到这个世界自有它的滋味,自有它那种不停闪烁的小意义。
看世界幽隐的眼光和趣味
李敬泽:我觉得我们中国有很多这样的村夫子,过去有很多,现在当然少了,现在大家都上了微博,村夫子也都人手一个手机。我们大家都是把自己敞开了,而东君某种程度上还算得上这么一个村夫子。他某种程度上缺乏那种经验和他自身的那种自足性。
如同一个村夫子,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上,他的各种各样的想法、看法,就是那么一眼,就是那么一个念头,就是那么一点怪、一点恍惚,那么一点奇思怪想。当所有这些加起来,一条一条放起来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结构可言,但是像我们躺在床上,一条一条看,看完了可以放下,愿意看就再看看,你还是能够感觉到他那个世界的独特气息、调子、眼光。甚至都不是眼光,眼光还是很专注的东西,他都不是很专注地盯着什么东西,他只是眼角去瞥了那一下。就这些东西加在一起,它是自成一个非常有意思、有趣味、有味道的这样一个世界。
所以某种程度上说,整个这样一本书,我不是特别喜欢把它放在小说集不小说集的这样一个层面上谈。
我觉得东君很独特。这个独特取决于什么?其实就是他自己有一个特别难拿的位置。这个位置是咱们都拿不出来的,这还真不是修来的,也不是咱们学得来的。是他的生活条件、他客观的所在和他的禀赋、性情加在一块,使得他在这个村夫子的位置,使得他看世界依然有一种幽隐的眼光和趣味。村夫子他也看大的,但是构成村夫子生活之有趣的,或者构成他自己生活世界之充实的,常常是一些非常幽隐的东西。
今天晚上的题目起得好——“夜航船上,微语敲窗”。微语也不是嚷嚷,读这样一本书,确实可能是在一个比较安静的心境下,来领会这样一个人,在一个很独特的文化和心灵的位置上发出的这些微语。
徐晨亮:听了敬泽老师刚才的描述分析,东君老师作为作者有什么感想?
东君:刚才敬泽老师讲到“村夫子”,我们那边还真有一位夫子。他现在还是用文言文写作,你让他用白话文他写不出来的。他平常说话也是四六文式的,用的是方言,普通话也不大会。现在大家都用
转载请注明:http://www.aideyishus.com/lktp/428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