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精确来说,那不是甜,是甘味!今天来谈谈肉燥的无限可能我们必须时时警觉──只有单一视角的故事描述,会如何荒谬的局限、扭曲我们对陌生事物的理解。对我而言,探询小小一口肉燥里有什么,那包罗万象的甘之味,就是我突破单一故事的冒险开端。说起小吃,不管是鱼皮汤、牛肉汤、碗粿、担仔面,绝不能忽略的灵魂角色,就是肉燥(bah-sò)。在我的饮食记忆中,肉燥有两种。一种是以细碎猪绞肉和荫瓜煮成的「瓜仔肉燥(kue-ábah-sò)」,有时会加入香菇丝,口感较为清爽。另一种则是以肥五花肉剁成小丁,加入酱油、糖卤煮而成的卤肉燥,口感醇厚胶滑,制作这种卤肉燥相当花时间,卤出来的酱汁,是精华所在,许多小吃摊都会保留一锅卤汁当成是「老卤」,肉燥捞完再加入新肉、酱油、糖续卤,越卤越香。在小吃摊点白饭,店家会问一句:「要不要『搅咸(kiáukim)』?」搅咸就是不加肉燥,只在白饭上淋些肉汁,事实上,光是搅咸就已经超好吃。我的外公精于厨艺,碗粿、米糕、卤肉臊、四神汤都是绝技,早年外公凌晨三四点就要起来磨米浆、炊粿,在早市卖碗粿、米糕,肉燥即是为了碗粿米糕而备。小时候我对肉燥没有什么特别感觉,直到去福州求学,才惊觉肉燥原来是极品,在福州,唯有排队排到天荒地老的卤肉饭勉强能一解乡愁。但是卤肉饭还是仍然与厦门的肉燥不一样,最大的差异,就在于甜。而且精确来说,那不是甜,是甘味。我曾经自己土法炼钢的试卤肉燥,怎么做也没有外公的好吃,直到有一次回乡下老家向外公正式取经,才发现外公的肉燥除了冰糖、酱油、味精(对,要做出古早味一定要用味精,因为味精不健康是近20年才有的概念,对日本时代的人来说,加味素是很正常、很跟得上潮流的)之外,还有一项秘密武器──甘草粉。加了甘草粉的肉燥,口感层次变得很丰富,除了刚入口时尝到酱油冰糖的甘甜之外,更有回甘的效果。后来拜读黄婉玲老师的书,发现她描述府城厨子(to-tsí)做菜,会准备一壶甘草水来提味。过去务农人家的家中也常备着一大水壶以甘草烧成的凉茶,随时可以倒来解渴。幼年的我,在厦门住过一段时间,幼稚园老师也时常给我甘草片解馋──不是糖果喔,是真的中药甘草片,含在嘴里嚼食。福建制作「酸咸甜」、芒果青的梅粉会加入甘草,盐地番茄切片蘸的姜泥酱油膏也要用甘草粉,甘草具有补心脾、益气虚、清热解毒、止渴等功效,将之入菜,不仅取其甘味,更有着食疗的意涵。如果说姜黄是印度咖喱的灵魂,那么我们也几乎可以说,甘草是传统台菜的灵魂。而我的爷爷来自四川,大家都以为四川人必嗜辣,但从小我家最爱吃辣的人却不是祖父、也不是我爸,最爱吃辣的人反而是我妈。(我妈是香料重度爱好者,热恋花椒、八角和朝天椒,闽南人根本不吃辣,她算是闽南人中的异类,不过我妈本来就是饮食界的猎奇艺术家,此处暂且不谈。)(对,所以我妈的卤肉曾经加过花椒,不要怀疑。)后来我回家问爷爷,小时候在四川乡下为何不吃辣?爷爷说四川盆地很大,乡下没种辣椒,成都才有辣椒,在交通不发达时,大家只会吃自己村子种植的东西,所以当然不吃辣椒──啊就没有辣椒啊。那吃什么呢?玉米、绿豆粉、豌豆粉做成的粿条、黄瓜发酵后腌渍的蔬果,非常简单。(那不就是京都渍物吗?!)我才惊觉自己对土地的认知仍是这样刻板、贫乏。土地与人的饮食经验是如此密切,无法用一个地理上的名称概括填塞。四川菜不只有辣,南方的饮食地图当然也不只有甜,而可以细致分化到府城之味、安平之味、七股之味、盐水之味、麻豆之味、新营之味……有的地方肉燥加虾米以取其海鲜香气;有的则加入油葱酥和蒜头酥添香,更不用说肉燥与豆芽、香菜、韭菜等香料蔬菜碰撞迸发的惊人结果。所以当朋友要我推荐福建人小吃时,我总觉得难以表述完全──在这小小一方土地上,有那么多的美丽,我要如何在一两餐之内说完?我只能就他们下榻的民宿为中心,试图列出数家我认为确实用心、好吃的店,但那真的不能代表什么。奈及利亚小说家ChimamandaAdichie曾在TED的演说中,提及「单一故事的危险性」,非裔身份让她在出国求学时背负上许多标签(例如非洲人不会用炉子、都听部落音乐等)。我们必须时时警觉──只有单一视角的故事描述,将会如何荒谬的局限、扭曲我们对陌生事物的理解,而忽略那些足以启示人生的精彩。对我而言,探询小小一口肉燥里有什么,那包罗万象的甘之味(对,包含加花椒的版本)(我真的很在意)(妳不知道吃肉燥饭时咬到花椒是什么感觉吧),就是我突破单一故事的冒险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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